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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rt-Break-12  

 

今天原本應該要介紹蕭邦的生平和音樂給大家的,但這兩天,除了震驚社會的女童割喉案新聞外,也看到另一則關於曾任教於某台灣頂尖音樂系的副教授(也是著名作曲家)隨機對國中生犯下罪行的新聞,實在太過震驚,因此在此想脫稿一下,表達自己的看法。以下以 M 教授代替該教授名。 

我第一次聽聞 M 教授的名聲是高中的時候,當時我想從鋼琴主修轉為作曲主修,因為我從高中以後才進入音樂班,所以對於台灣音樂圈的老師不了解,所幸當時副修的打擊老師對學生相當關心、也提供很多意見給我,當然他也介紹了他所知道國內在創作和教學上相當不錯的老師給我,供我未來在大學選填志願時有一個選擇。也因此,在我的打擊老師的口述中,我得知 M 教授是一位很不錯的老師。

雖然自己當時的音樂底子實在不夠,未能進入該頂尖大學學習,在市北師學習的期間,我和班上幾位同學倒是曾到另一市區的研究所旁聽 M 教授兼課的宣克分析法,特別是課程前幾週的十六世紀對位。M 教授的教學不僅條理相當清楚,他是我見過第一位能夠把聲響和對位規則解釋清楚的老師。當時,傻傻的我,不顧自己只是旁聽的小毛頭學生,仍硬是每週交了作業給 M 教授,他也很認真的批改還給我,絲毫也不介意。

到了大三,當時開始準備出國留學,想要交一份巴爾托克的樂曲分析報告作為申請美國音樂研究所的資料,受到自己主修老師的鼓勵,她建議我,不妨用電話聯絡M教授,也許 M 教授可以給我一些分析和撰寫報告的建議。就這樣,拿著主修老師給我的電話號碼,傻愣愣地打了過去,沒想到 M 教授在電話中很親切也信手捻來就開了幾本書目,包括書名、作者名稱和出版社,相當的專業。

我對 M 教授的認識,僅止於上述,雖然認識不深,但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在音樂的學術上,涵養深厚,令人尊敬,且在課堂中,也是一位彬彬有禮、相當斯文的老師。他的作品也於兩年前受到國際音樂組織肯定,其身為一個作曲家,幾乎可說是到達了台灣音樂學術界的頂峰。

當我看到這則消息時,感到相當震驚,這消息不只給我一種仿佛是被背叛的感覺,且這份衝擊撼動了我心中過去一慣對一個人的評價的基準。首先,我不知如何處理 M 教授在我心中的印象和價值:

我是否應當因這則新聞而一概否定他過去對我(或對其他學生)的幫助,進而一概否定他所有的價值?我又應當如何評價他的音樂作品?

若我未曾與他謀面,那就容易多了!但是他無論如何,曾經在學習上幫助過我,我怎麼看這則消息,都無法只看到單方的受害者,總是感覺加害者比受害者更屬於須被探討與關注的一方,以避免更多憾事發生。

或許過去我見到 教授時,他的心理狀態沒有這麼嚴重,但是以他的犯罪類型不是一般傷害罪,讓我不禁懷疑,早在多年以前,M 教授應當就有察覺這方面的精神失衡的徵兆了吧,但說穿了,我與 M 教授實在認識不深,完全沒有資格從任何更私人的角度來探討或評價他的狀況,到反而只能藉由這樣的事件,說一說我對在學術界的音樂作曲領域工作環境的一些感想,以及從事音樂創作不同於其他藝術創作可能面臨的問題,或許以下這些探討可能會觸及部分相關因素吧。

學術界裡的音樂系,無論是老師或是學生,我們較少看到個性太過有棱有角或是行事相當衝動的人,多數是由彬彬有禮、友善的音樂家組成。這些音樂家,能夠忍受每日幾小時的練習,多半也是因為個性較沈穩、甚或內向,因此不同於視覺藝術系或舞蹈系具有較叛逆或是外顯活潑的特質,音樂系反倒被一種優雅的氛圍所取代。

音樂這個領域,也有一項奇異的特質,它不如物理或工程,沒有客觀的真理;但音樂領域的學習和教學上,卻非常看重過去幾百年來的傳統與學理,傳統和學理在音樂系學者心中地位,甚至高過科學家心中的數學公式或物理學理論。怎麼說?對於科學家,一個理論可以隨時準備被新理論審視與推翻,但音樂的傳統和學理,卻是無法更改的,要成為音樂系的學者,就應當無條件的熟悉和擁抱些傳統,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因此,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大學音樂系不像是創造新知識的科系,到比較像一個活的博物館,每一個老師像是博物館管理員與守門員,對館內珍藏如數家珍,如果進入館內的學生想要用館外的美學觀、知識或理念創作,其作品若不是不被認同,就是被忽略,最後學者們僅探討該作品的傳統學理面,以其涵蓋多少傳統學理運用來判斷其價值,而學生若要走出博物館,守門員們也必須確保學生對館藏一樣如數家珍才行。

也因此在這樣的訓練下,對真理的追求倒成了對傳統的執著,音樂系中,創作樂曲時,作曲家們不談理念、不談想法,只談創作技巧,演奏家們不談哲學、不談文學藝術、只談音樂時代風格。學生在學習音樂理論時,只管背誦筆記的規則,無法將規則化為聲響聽入耳裡,作曲學生怕犯錯,每寫一行樂曲就轉頭問老師這樣寫可不可以、有沒有犯規,不敢表達或建立自己的品味或喜好。而老師們之間的相處,也是相當謹慎小心,所有人於一言一行都不敢犯錯,無論教學或研究絲毫不敢懈怠,努力維護自己在學術界內的信用,也因此不敢與同事多交心,畢竟再笨的人都知道,無論再和善的環境,難免會有桌底下的暗潮洶湧,因此彷彿所有人都在找一個可屈身的安全位置,盡可能的爬到一個不會摔下來的高度。

而以我自身求學到回國考教職的多次經驗,每所學校在應徵作曲教師時,並不會於面試中與應試者探討其的個人研究的內容,卻是以10-20分鐘的現場試教代替面試,甚或者,試教的題目是當場抽籤,換句話說,學校在意的是老師的畢業學校是否有名、獲獎資歷是否充足、能不能有條理教學,可教授課程是否足夠?卻不在意老師對於音樂創作的看法是否能啓發或引導學生。這樣的環境,多少讓我覺得缺少了個人創造性可發揮的餘地,甚至在教職面試的過程中,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受測試的機器。如果今天有人發明了一臺可以教導和聲、對位、樂曲分析、音樂史等,搭配內建投影設備、維基百科、youtube 的自動化教學與評分機器人,且是由史丹佛等數一數二的常春藤盟校出產,受到全世界學者推薦加持,那這台機器人一定優先錄取。

也因此,當一個人如 M 教授般,苦苦追求着學術界的地位,得到所有其他學者的讚許時,真的能成就自己嗎?

從 M 教授身上,我看到的是一個於外在傾全力符合所有社會期待的人,但他的內在,彷彿隨著每一分的成功而更加空虛。如果他將他追逐成功的努力減少一分,多關注他內在的生命課題多一點,是否至少能成就對自己而言更光彩的人生?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是從事音樂創作,對我而言,創作的目的是審視自己內在、呈現表達自我,因此,即便在缺乏醫療協助的狀況下,藝術創作理應也能達到覺察內心、進而治癒自己,作為心理健康的最後一道防線。因此這讓我對於他的音樂作品,產生了很大的疑問:如果音樂是呈現他自己的內在,那他的作品中豈不是發自於一個殘破的內在?那我們要從什麼角度聆聽和評價他的作品?還是他的作品,絲毫與他的內在情感毫無關聯,他只是為了呈現卓越的創作技巧?那這樣與自身毫無關聯的作品,在情感上豈不空洞?豈不虛假?一個在情感上空洞虛假的作品,我們又應當稱之為藝術嗎?

其實所有音樂系的教授們都應該謙虛的承認,在二十一世紀,古典音樂和當代古典音樂對一般觀眾已經缺少吸引力了。為什麼?我一直覺得,不是因為演奏技術不好,也不是內容不夠花俏,而是因為他們的研究失去了藝術的本質—與人的連結。古典音樂或當代古典音樂創作總是努力與歷史連結、與科技連結、舞台連結、甚或與賓士公司、經紀公司連結,但,真得有演出觀眾內心想要的嗎?真得在思想上啟發民眾了嗎?

一個總是避談理念、欠缺個人創造性活力、欠缺同事間情感深刻連結的高壓學術環境,在這樣的風氣下,迫使人不僅人對自己的內在感受毫無覺察,進而對他人感受也無法同理,不難保證這樣的環境,不是這起悲劇的推手之一。

記得曾有位精神科醫師於演講時說過,許多對人的傷害犯罪都是起因於痲痹自己的感受,一個對自己的痛苦毫無感覺的人,是不會同理他人的痛苦,也因此才做得出傷害人的行為。當然,一個環境對一個人造成的效應,總是根據他的氣質和過去背景經驗而定,我們也可以視 M 教授的事件為單一偶然個案,但如果音樂學術界環境能對『與人之間的聯結』多一分關注,少一分對傳統學裡和學術成就要求上的執著,是否能培養出身心上更為健全、創造上更有活力的一代?大學音樂系到底是博物館?還是一個真正能幫助新一輩成就新生命之處?對『人』與『生命』多一分關心,所創造的音樂才能走入人心吧!而音樂才能真正回歸藝術的本質,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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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oe Lin

    若依的樂享--作曲家、程式寫作、音樂個別課程、兒童音樂創作、AP Music 、試唱樂理、樂曲分析、升學考試、留學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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